赏石值得花费时间 争论反而会带来繁荣

前言

墨兄希望我写一篇小文，谈一谈自己为什么喜欢传统赏石这个门类。这个问题很普遍，无论是和同好或是并不怎么了解这个领域的朋友们相处的时候，我都曾经面临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很基础，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很多其他事情，例如个人的选择趣味等等。我想可能墨兄的意思是想“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反复做”吧，简而言之，这个问题值得思考。于是便有了下面这篇小文与诸卿共享。

我个人其实并不很倾向用“喜欢”或者“爱好”这样的词语来阐述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一直认为爱应该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这样的状态，而且具有浓厚的排他性。但我在这个领域花费时间有着很明确的理由，而且同时基于这些理由在其他领域上花时间。所以，我觉得可以简单说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赏石这件事上花费时间。

【壹】

传统赏石自身包含的信息量很丰富，而且串联起几个不同领域的信息，是不同领域重要的交叉地带。

我一直坚持认为，任何一类艺术或者艺术品都必须在艺术史、文化史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而这个定位可能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最终确立，否则终究会被历史所抛弃。基于此，我比较重视一类东西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对于某些方兴未艾的领域，或许它们在经历了若干年的沉淀以后，也能在艺术史中获得不错的定位，但现在的我可能不会选择在上面投入时间。传统赏石自身包含的信息之丰富无需赘言，就其关联的领域看，传统赏石至少串联起如下几个重要的领域：山水画、传统的中国园林以及当代艺术。

举个例子，传统的山水画中对山石的描绘和赏石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宏大问题。虽然无法自洽地解释这个问题，但我在思考和阅读文献的过程中，获得了不少快乐。而对于传统中国园林而言，赏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能深入探究赏石的摆放原则及其与周围景物的关系，我们或许能更深度地了解中国园林的审美趣味。赏石和当代艺术的观念表达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或者能否构建某种联系，这个问题是值得深思的。当然，除了这些偏向人文学科的领域之外，和传统赏石关联度最高的自然科学应该是地质学，通过一件传统的赏石，我可能会有动力去了解它为什么会形成我所看到的面貌。简言之对我而言，获取新知是一个值得花费时间的理由。

【贰】

传统赏石中有一类作品能让我产生一种奇妙甚至诡异的平衡感，这种平衡感让我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愉悦。

我不知道用“守正出奇”或者“奇正相合”这样的词语来描述这这种情况是否合适，总之就是在一股巨大的张力之下，仿佛要失去平衡，却又在一个微妙的位置停止，保持住了整体的平衡。有一类的赏石明明是静态的存在，却具有了动态的感染力。我个人觉得类似的视觉体验，在我看《持矛者》和达利的某些作品的时候也会产生。而如果就从静态的构图来看，可能石涛的某些以“奇”出彩的作品也有类似的精妙之处。中国古代对好文章的评判有“文似看山不喜平”一说，我想赏石也是如此。这种张力和平衡不一定和直线或者曲线必然等同，一些水流冲击形成的流线型赏石能给人一种平中见奇的感觉。这种难得而愉快的情感体验，是另一个值得花费时间的理由。

【叁】

传统赏石这个领域给了每个参与者高度的自由。

当然，高度的自由并不意味着没有标准，传统是有标准也是有门槛的。但是我总体感觉相比于书画、古籍善本、青铜器等等的门类，赏石给人的自由度更大。在一定的标准基础上，每个参与者可以尝试选择和创造，以构建自己的审美逻辑和审美体系。有人可能更倾向于奇崛一些的，有人更倾向于古拙一些的，还有雄壮、秀美等等的很多标准可以供人参考。

在传统赏石的历史上，神仙打架的事其实挺多，我记忆中见过王世贞对雪浪的评价不高的记载，内容大意是苏东坡认为多好多好，他并不那么认为。我觉得这样的分歧不仅是必然的，更是必要的，因为没有分歧往往意味着万马齐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喜欢什么类型的赏石也好，这样的争论既无损这些文化名人，也无损赏石本身，反而会带来繁荣。在一个相对自由的领域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观点。于我而言，这种自由的氛围非常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