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美文《奇石赋》

奇石者，石中奇葩也。孕于太古洪荒之际，生于开天辟地之时，育于峻峰荒漠之中，雕于风沙精琢之功，绘于江河巧饰之能。纳六合精英，聚四时瑞气，沐日月光华，汲山水灵秀。成万象在方寸间，集奇趣于一身中。千态万状，穷天工神笔；图丰色艳，极丹青妙手：或画鸟兽虫豸，桀骜蜷曲，妙趣横生；或临花草树木，姹紫嫣红，勋叶卓冠；或绘田园村落，诗情画意，恬静优雅；或起峰峦叠嶂，嶙峋俊俏，雄浑壮美；或淌清洌溪流，蜿蜒洄纠，汩汩滔滔；或卷排空惊浪，气吞山河，落魂摄魄；或映碧波涟漪，浮光鳞鳞，明灭闪烁；或见日月星辰，璀璨闪耀，光彩夺目；或叙人事典故，内涵深邃，娓娓动听；或写抽象夸张，灵动洒脱，旷达不羁；或摹圆点线面，简洁明快，富有韵律；或书行草隶篆，飞龙栖凤，苍劲飘逸；或类千般物象，形神兼备，惟妙惟肖；或形瘦漏透皱，嵌空玲珑，奔腾飞动；或遗生物化石，古拙凝重，冥冥悠长；或落天外飞陨，灼伤累累，少罕稀贵；或质晶莹剔透，温文尔雅，稳而静美；或涌地幔熔流，纹带旋绕，斑驳瑩徹；或击玉音金声，温雅古朴，悦耳清聆；或现五彩纷呈，清丽俊逸，谐趣盎然——黑黝如墨，白纯似雪，黄灿类粟，红艳赛丹，蓝澈碧空，绿翠茏葱……如诗如画之景致，使人心旷神怡；温润如肤之质地，让人如痴如醉；美轮美奂之神韵，令人心往神驰。大者偃然僵卧，立石为山，小丘蹬道，徙之极难，芸芸一观，下自成蹊；小者轻巧似丸，“百仞一拳，千里一瞬”（白居易《太湖石记》），握游①于袖，爱不忍释，乐以忘忧。天地可见之物，无所不有；千古流传之事，无所不闻。其鬼斧神工之能事，人岂代之？实难一言以蔽之。

奇哉，自然！妙哉，天工！

问石何以美如画，长河不舍东自流。雷霆动九天，暴雨撼山岳，“惊涛荡潏②天低昂，乱石匉訇③山破碎。”（ 清•吴廷桢 《观潮》）轰然响处，山裂石崩，断石泥沙顿入洪流。泥沙怡怡尽乐，跃然江河；顽石怨怼忿詈，岿然独存。美玉恋山，意存苟生；顽石弃岳，志在磨砺。山为母，石为子，“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 韩愈•《师说》），何以愤愤然？山，巍巍乎上立于苍穹，绵延数千里；水，洋洋乎下泻于山麓，逶迤几万程。山幽水长，挟万钧之力，汹涌澎湃，穿峡越谷，咆哮飞泻。石，正气浩然，坚毅不拔，格物穷理，慨然断曰：“日出月落，昼夜变矣；四时更替，寒暑变矣；水转山形，动静变矣；南雨北风，地域变矣；五行生克，万物变矣……小法⑥常易，命运多舛，怨天尤地，何如力行？” 于是乎，先意承志，万难不惧，凌寒曝日，沐雨栉风，不舍昼夜，滚动相击。汰污渍，磨参差，具形容④，饰肌理，正仁德，藏神韵。碎身以守节，百折而不屈。数万年绘就丹青，空前绝后，举世无双。

难哉！壮哉！鬼神莫能与之比。

晶露不知午，丑石阅春秋。天地造化之石：外现挺秀，凌霜傲雪立天地，流光溢彩贯古今；内蕴深邃，心性通灵解人意，言不相语心相印。石之钟灵毓秀，为文人匠艺所青睐：昔者，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炼石补苍天，曹雪芹以引《石头记》。精卫衔石填海。卞和献石而刖。吕祖点石成金。石崩出神猴。水浒奇现石碣文。道生《涅槃》，顽石点头。陶潜眠于“醒石”上，“曾送渊明入醉乡”（宋•程师孟《书醉石》）。南朝梁武帝一棋戏赢奇礓石，君臣欣悦一段情，“移石之日，都下倾城纵观”（《南史•到溉传》）。唐宰相牛僧儒多置太湖石于邸墅中，朝夕相伴，待之如宾、亲之如贤、重之如宝、爱之如孙。卫国公李德裕建平泉山庄，聚怪石于一园，号称各地奇石“靡不毕致”。白居易卸任杭州刺史，别无长物，“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白居易《三年为刺史》）。宋徽宗建“寿山艮岳”，集天下奇石，得石喜极，竟封石为“盘固侯”。花石纲之役“流毒州县者达20年”（《宋史》），使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沈括呼石为兄。东坡迁谪，雪浪之名废而不闻。米芾服袍抱笏拜石，呼曰“石丈”，传以为笑。清诸九鼎“行万里路，破囊累累，……惟贮奇石作伴，……赏心乐事，无逾于此”（黄仙裳《石谱•跋》）。位居清画坛“金陵八家”之首的龚贤，爱石何止“归来约与石为邻”（引龚贤自画对题），及至作古，其所藏精品石“皆以为葬，湮灭不传”。类此，诸如飞来石，风动石，望夫石，轩辕磨镜石，伏羲女娲合婚石，奈何桥边三生石……骚人墨客饱含深情，赋予顽石以灵性。凡纪念石、事件石、园林风景石、石窟工雕石等，诸多美丽传说，古迹实物，“何精诚之所感，忽变化而如神”（唐•白行简《望夫石赋》）。足见石乃万类之密友，并非冰冷之物。君心如汤，寄情于石，石我交融，形神意韵逐步升华，石与人不亦情乎？然，如此妙处，无钟爱之心者，不可近也，岂能使己勃然心动？非痴心久问者，不能达也，何以见彼意境神韵？故，惟痴石者方得石，得者尽赏之，赏石清心益智，且乐于衷，乐者健，健者寿，寿为鼎福，何以谤痴石者癫？

怪石旷久不知年，

历尽沧桑若等闲。

亘古奇闻谁世载⑤，

天石有字敢当然。

神哉，自然！伟哉，天石！

石为“生命”另类——甘泉涌其中，翠柏生其罅，苍苔附其表，瑞气发其里。古树拏云，攫石汲养。水涸石焦草木枯，山兀石裸虎难凭。林动处风起，雨落地声生，万物息息相关，协作配合，依赖共存。

石生存之久远，万类概莫能比，而兴衰之变迁，万物莫不然。或地老天荒，幸遇知音，脱深山，出江河，弃荒漠，登大雅之堂，身价倍增，荣耀至极；或粉身碎骨，基层楼之下，黯然失神，销声匿迹；或陷泥潭深渊，长眠静蚀，修身养性，一朝问世，“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红楼梦》）；或历酷寒曝日，凌雨震风，即使巉岩硕石，亦蚀为粉尘颗粒，随风逐流，逝灭罄尽；或移沉江河湖海，再行造山运动，沧海变桑田，戈壁现荒漠，亿万年重塑身。正是：

利刃飞沙驾列风，

剥蚀肌理瘦形容。

风吟雨唱勤琢治，

看似无情却有情。

断语：逝者，必为生者；生者，绝非逝者。大法⑥永恒，万物“逝生”皆一。千古坚石概莫能外，而况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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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握游——米芾遇有珍品之石，藏于袖中，随时取出观赏，谓之“握游”。

②荡潏（ jué）——水动荡涌出貌。

③匉訇（pēng hōng ）——象声词。形容大声。

  ④形容——形体和容貌。

⑤世载——使某种事迹世代见于记载。⑥小法”、“大法”——都是宇宙自然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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