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能否被称为艺术品问题辨误

对奇石能否被称为艺术品的争论由来已久。观点也主要是两个：一个反对，另一个赞成。但都没能说服对方，成为各执己见。旁观者则如坠迷雾，不知该相信谁，只能在糊涂中彷徨……

一、比较尴尬的争论

这个争论，王朝闻先生可谓焦点之一。2011年3月26日，广西马鸿斌老师在雅昌博客公开了他1991年3月28日就“天然奇石的艺术与非艺术问题”给王先生的求教信，王先生当年4月6日给他回信并认为奇石是自然物，并未成为“人为的艺术品”。王先生在后来所著《石道因缘》之开首篇“重在发现”中，承认选石、配座、拍摄和命名等活动具有一定的创造性，但认为这些活动还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观赏石的审美特性与价值，所以仍不同意“把观赏石称为艺术品”。因观赏石外延大于奇石，且王先生在《石道因缘》引言中已说观赏石有奇石、雅石等名称，所以也可理解为他仍然反对把奇石称为艺术品。

另一个焦点则是由中国观赏石协会起草的《观赏石鉴评标准》。2007年以国土资源部部颁标准发布时，直接把观赏石定义为“在自然界形成且可以采集的，具有观赏价值、收藏价值、科学价值和经济价值的石质艺术品。”2015年升级由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以国标发布时，调整成了“自然形成且可以采集的，并具有观赏价值、收藏价值、经济价值和科学价值的石质艺术品。”前后仅差几个字，意思完全一致。从该标准内容可知，所指观赏石也囊括奇石，所以也可认为是把奇石直接定义成了艺术品，即属于把奇石称为艺术品的赞成方。

对艺术品来说，是否属人类劳动成果即由人创造，至关重要。如季水河老师著《美学理论纲要》就认为：艺术是人类生活实践中具有审美属性的符号化活动，艺术品则作为这种活动的成果。王朝闻先生承认奇石具有一定的创造性，本身就说明奇石已具备由人创造这个成为艺术品前提条件，他却又以所谓的“这些活动还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观赏石的审美特性与价值”做理由，反对把奇石称为艺术品，矛盾显而易见，加之此观点悖逆人们想借助艺术品提升奇石在收藏界地位期盼，不受待见在所难免。《观赏石鉴评标准》把奇石定义成艺术品，倒合乎一些人心意，却说奇石是“自然形成”，与艺术品必须由人创造南辕北辙，怎么看都带硬伤。

王朝闻先生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在文艺理论和美学领域均有一定影响，且因著有《石道因缘》，差不多堪称近现代以来文艺理论界和美学界涉足奇石理论第一人，他反对把奇石称为艺术品，效果不亚于震撼弹，但自相矛盾且悖逆一些人期盼，信疑参半就成常态。《观赏石鉴评标准》起草者乃行业最高组织，已正式发布并最终上升为国标，权威同样不容小觑，但自带硬伤也招致不少非议。所以就形成尴尬局面，即已经不是相互争辩，而是双方都需要先说服自己，却又都做不到！

二、受到躲避的核心

奇石能否被称为艺术品，说到底还是应根据事实和依据下结论，而非意气用事或看谁名气大、地位高。即要把奇石的各种特征都摆出来，然后与艺术品必备条件比对，对得上就是能被称为艺术品，对不上则相反。这个问题按理就应该这样解决，而且不复杂。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把事实摆明、道理讲清，然后再得出结论，相信多数人会接受。

根据这个思路，先看王朝闻先生观点。给马鸿斌老师回信中，他曾以“桂林的骆驼岩”等为例，认为奇石与它们一样只能算“审美对象”，并未改变自然物属性，且自然物不能与艺术即“人的意识形态的本质”混同。《石道因缘》中，他坚持原看法，即奇石是自然物，不能被称为艺术品。但也有改变，即承认选石等活动“具有一定的创造性”。人们身边“具有一定的创造性”东西极多，如用自然材料做的食品、农具乃至房舍等等，都不会再被认为是自然物！王先生却认为“具有一定的创造性”的奇石是自然物，显然不通，除非“具有一定的创造性”还分三六九等！

再看《观赏石鉴评标准》，作为标准确实需要下定义，然后才方便阐述相关内容。但在定义中夹带“艺术品”则属多余，由于该标准与是否属艺术品关系不大，内容也甚少涉及。更重要的还在于未给理由，尽管可以拿标准制定格式受局限抵挡，但定义不严谨仍让自己成众矢之的。这些都表明，《观赏石鉴评标准》做法过于草率，甚至可以说是失败。愿望不错，要顺从“民”意，想通过部标直至国标这样的权威形式给“奇石能被称为艺术品”一锤定音，但用力过猛且位置未选对，反而成了砸自家场子。

很明显，在摆事实讲道理环节，王朝闻先生和《观赏石鉴评标准》均未获胜。也因此有了更多人参与。而参与讨论，有个核心问题必须面对，即奇石是否由人创造。由于艺术品必须由人创造，避谈由人创造如缘木求鱼。正是由人创造这个拦路虎，让王先生和《观赏石鉴评标准》均露破绽。而吊诡之处也在这里，即后来参与者竟大都选择躲避，让奇石是“自然产物”、“上天创造”、“天公妙造”、“天然石质艺术品”、“天然艺术品”包括马鸿斌老师求教信中提到的“天然奇石”等说法大行其道，而且是争论双方都这样叫，简直成天下奇观！

拿架势要谈奇石能否被称为艺术品，却不讲奇石是否由人创造这个核心问题，岂不与盲人摸象无异？或者根本就是在画饼充饥自己糊弄自己。王朝闻先生就大方很多，本来是反对方，但也明明白白承认选石等活动“具有一定的创造性”。后来参与者的绝大部分，包括声言赞成者，均躲避核心问题，所得结论之虚妄与难经推敲不言而喻。

三、明白无误的创造

在给马鸿斌老师回信中，王朝闻先生认为奇石是自然物。著《石道因缘》时应该已感觉有些不对，才加上“具有一定的创造性”，但并未能化解矛盾，若假以时日王先生认识会反转也说不定。只是很遗憾，制定《观赏石鉴评标准》以及附和奇石是“自然产物”、“天公妙造”、“天然艺术品”等说法者，并未意识到王先生表述细节及相关变化，且也有可能是不清楚或者原本就缺乏探究意识，因此才人云亦云乃至随口胡诌。

应该看到，这些年也有老师已略现醒悟苗头，主要是明白了自然物与艺术品确实不可调和。如某奇石杂志2014年围绕当年第1期所刊发北京焦洪光老师《奇石是一种表达的艺术》一文，连续刊登了多篇讨论稿，大都或有意或无意地指出奇石要成为艺术品就应该包含有人的创作即创造。广西张卫老师在2016年12月19日某公众号所发《荒谬言论误导石友》中说得更直接：“艺术及其作品必须由人创作，世上没有天然的艺术，也没有天然的艺术作品，自然物没有人的创作不可能成为艺术品。”“‘奇石是天然艺术品’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只是很可惜，这些醒悟很有限。焦洪光老师依旧认为奇石是自然物，并提出要用“被‘发现’的天然之石作为艺术创作的素材”，通过恰切地“表达”创作出“奇石艺术品”。其响应者包括反对者尽管有些新说法，但大同小异。张卫老师在2018年5月20日某公众号所发《“雅石”是“天人合一”的艺术品》中，也坚持认为奇石是自然物，并搬出“雅石”一词，说雅石与奇石不同，雅石是“运用自然奇石（原石）”，通过“审石取势、酝化形象、确立主题、设计配制台座、陈设演示和命名诗赏等手段”创作出来的，因而是艺术品。

焦洪光和张卫等老师，都明显赞成把奇石称为艺术品，且意识到艺术须由人创造，却又固执地认为奇石是自然物，才弄词找补。焦洪光说“表达”与“发现”不同，并说发现的是“奇石素材”，表达就成为“奇石艺术品”，但未讲理由，成为硬塞观点和堆砌概念，貌似头头是道实则拍脑袋想当然。张卫说“雅石”与“奇石”不同，而雅石本就是奇石别称，说两者不同已属于常识错误。而且他还说要运用“自然奇石”创作雅石，那“自然奇石”从何而来？总不能说就是荒野的自然石吧？若能这样说，则说运用自然石创作出雅石岂不更准确？即这些找补也漏洞百出。

王朝闻先生认为奇石是自然物，却不得不说“具有一定的创造性。”焦洪光和张卫等老师也认为奇石是自然物，都弄词找补且是试图与由人创造建立联系。充分说明，讨论奇石想绕开由人创造行不通。既然行不通，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想想缘由？比如认为奇石是自然物本就有误？事实上，认为奇石是自然物确实属错误！错就错在把奇石与自然石混同。奇石在本质上已不同于自然石，自然石仅充作原材料，奇石是人们以自然石做原材料通过发现包括寻觅、翻捡、查看、比较、审视、选择、判断、思考、联想以及命名、配座等一系列体力和脑力劳动创造而成！

说奇石是由人创造而成，有些人可能想不通。由于奇石与自然石外表几乎毫无二致，奇石赏玩基本规律与规矩，也不允许被改动。但外表未改并不影响已成不同种属，谁也不可能说奇石与自然石是相同事物，若相同就能概念互换，逻辑学上叫全同关系，二者显然不适用。原因在于奇石与自然石功用完全不同，奇石可供人赏玩，自然石只能在荒野沉睡，双方界限十分明确。而且奇石的供人赏玩功用并非天生就有，是在被人发现及伴随的采集、解读、命名和配座等过程中由人赋予，该过程当然是创造。一句话，就是创造让自然石实现了向奇石的华丽转身。

说了这么多，可能还有人不同意，会觉得说奇石可供人赏玩功用并非天然生成不对。这显然也是误会，而且与不能把“自然”和“奇”凑一块整出“自然奇石”这种不论不类叫法属相同道理。由于奇石可供人赏玩功用一样属于人的认识范畴，须由人决定，与天然生成就一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冲突。既非天然生成，也就只能是由人创造。本人在《中华奇石》2018年第12期所发《正本清源——自然石、奇石和奇石文化含义及相互关系分析》中已讲明，奇石在本质上是人类劳动创造成果。总之，奇石由人创造而成千真万确。

四、足够充分的理由

已经可以确定奇石是由人创造而成，但这只能算跨出了第一步。尽管这一步很关键，却绝不可以因此就说奇石能被称为艺术品。由于创造只是艺术品必备条件之一，而人类创造成果实在太多，人们周围随处可见，其中的绝大部分都与艺术品无关。即艺术品是包括创造在内多个条件的综合体，需要全部具备才成立。

那么，艺术品究竟都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高尔泰先生著《论美》之“艺术概念的基本层次”篇说得极详尽：一件事物，必须首先是美的，然后才有可能是艺术；第二是人类的一种劳动产品；第三是为了满足人的精神需要；第四是同科学和哲学的认识及功利性精神产品有区别；此外还要表现情感且内容与形式兼备。易中天老师著《破门而入——美学的问题与历史》之“美学问题的历史解答”篇说法略有不同：艺术首先必须有形式，且这个形式要有内容，是“有意味的形式”，并能表达情感；第二要能够实现情感的传达；第三要能够被人确证。

奇石是人类劳动创造成果，也可称劳动产品，毋庸再议；奇石只能用于赏玩，并无实际生活用途，其存在肯定是为了满足人的精神需要；奇石满足人们精神需要所依靠的，并不是认识与改造世界，因而也无关科学和哲学；人们创造奇石用于赏玩，并在赏玩中赋予奇石各种寓意，本身就是在表达情感，而既然有寓意就不缺内容，且为彰显寓意所进行的命名、配座和搬入院所厅堂展示等则又属实实在在形式；人们创造奇石是为了满足精神需要，从中获得愉悦、惊喜等势在必然，却又与科学和哲学无关，所以就只能是欣赏美，事实上无美的奇石也确实难以想象……看清了吧，高尔泰先生所列条件，奇石样样齐全。

再看易中天老师所给要求，其中的有形式有内容且能表达情感，基本与高尔泰先生条件重叠，奇石当然符合；要能够实现情感的传达，奇石同样适配，人们发现包括通过交流交换等获得奇石后，都会进行欣赏把玩，或托物言志，或借物寓情，可谓是传达之意尽显；至于要能够被人确证，奇石更不会缺席，因人们创造奇石的第一步就是发现，既然是发现就离不开人的认可，而由人认可基本就是被人确证的同义语。一望而知，易老师为艺术品设定的各项要求，奇石也全部能对应。

艺术品应具备的条件要求奇石全都能达到，结论也就不言自明，即奇石是确实能被称为艺术品的。简言之，就是在艺术品领域，奇石具有足够的理由与资格占据一席之地。而且，这与有无人们期盼包括用制定标准等方式强拉硬拽无关，是纯粹地凭借奇石本身所固有的众多特征自动获得。

作者简介：

曹文庆，网名尚文石。河南卢氏人，供职于中国石化所属第二大企业中原油田。接触石头10余年，在各地专业报刊发表奇石理论文章30余篇，有小公众号《看石说文》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