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甡：文人与金石－吴昌硕

1860年，17岁的吴俊（吴昌硕本名）家乡安吉彰吴村一带发生兵乱，直至1864年方告结束，彰吴成为一片废墟。吴昌硕（1844－1927）后来在《别芜园》诗中浩叹：“在昔罹烽火，乡间一焦土，亡者四千人，生存二十五，骨肉剩零星，流离我心苦。”这场在历史中被称为“庚申之难”的战乱，使四千多人的鄣吴村只剩下二十五人，吴昌硕一家九口也只仅存吴昌硕与其父亲两人。战祸初起，吴昌硕躲进石苍坞深山才幸免于难。为了记住这段经历，遂为自己取号“仓石”、亦署“苍石”、“昌石”、“苍硕”等号。

吴昌硕在湖州时，结识了一位古董藏家金杰为挚友。吴昌硕的《石交录》中称：“金杰任侠使气，好古，以收藏古物为务，力有不逮，必多方称贷以济。尤癖嗜古甓，蓄至数百种。一甓之值，或十余金，倾其资而不顾也。素与余厚，曾书‘道在瓦甓（庄子语）’四字赠之。金杰得书狂喜，以古缶为答。”缶为秦地乐器与容器，此缶推断当为周秦遗物。吴昌硕酷好古物，得此珍宝大喜，随即将居屋命为“缶庐”。他在一方“缶庐”印边款上刻字：“余得一瓦缶，乃三代物，古朴可爱，以其名庐。”他的另一方“缶庐”印边款刻有长诗，其首为：“以缶为庐庐即缶，庐中岁月缶为寿。……”此后便有了“缶”、“缶道人”、“老缶”、“缶翁”等号。

吴昌硕有“一月安东令”印。1889冬年，吴昌硕得到淮安府安东县（宋置涟水军）县令实缺，到职后写下《岁己亥十一月摄东安县即日》诗：“……倘容袍笏借南宫。”拜过米芾留存遗迹，吴昌硕不久辞官再不复出，并且三次刻过“一月安东令”印石。吴昌硕还刻有一方“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印，边款是“官田种秫不足求，归来三径松菊秋，我早有语谢督邮。”陶渊明出为彭泽令，在位八十日而辞官，吴昌硕说自己比陶渊明还要早醒悟五十天。

1904年，吴昌硕61岁迁居苏州，热衷于玩赏金石，亦酷嗜奇石。吴昌硕与明未四公子之一的如皋冒辟疆后裔冒广生为友。冒广生藏有冒辟疆、董小宛遗物灵璧石，石高不盈尺，岩峦洞壑毕具，质如枯木，叩之有声，是石中奇品。吴昌硕极爱此石，后岁月流变，此石竞归吴昌硕所得，于是吴昌硕在石背铭文：“山岳精，千年结，前归巢民（冒辟疆字）后苦铁（吴昌硕号）”。

吴昌硕大约在14岁开始学习刻印，由于没有印床，刻刀伤及左手无名指，造成此指终生残疾。吴昌硕在《缶庐别存自序》中说：“予嗜古砖、绌于资，不能多得，得辄琢为砚，且镌刻焉。即而学篆，于篆嗜猎碣。”1869年，26岁的吴昌硕同最早诗法老师施旭臣赴杭州，从师经学大师俞樾学文字、训诂之学。吴昌硕日后能以篆印、篆书、石鼓文独步天下，自是多得益于曲园（俞樾号）教诲。

1886年，43岁的吴昌硕在苏州赠诗于友潘瘦羊，潘瘦羊将书家汪鸣銮手拓石鼓精拓本赠答吴昌硕。吴昌硕有《瘦羊赠汪（鸣銮）手拓石鼓精本》长诗：“从兹刻画年复年，心摹手追力愈努。……清光日日照临池，汲干古井磨黄武（吴昌硕所用一方三国东吴黄武年间古砖自制砚）。”吴昌硕酷爱古砖瓦，老友金杰曾赠与其一方三国东吴建衡年间的古砖。吴昌硕将其凿成砚，并自铭：“建及直，衡则平，谈何容易争书名。庚辰四月仓石自名”。

南社诗人诸宗元与吴昌硕私交甚笃，评说吴昌硕文：“先生于篆刻研习尤深，所用刀粗干而钝刀，异于常人用以治印者。分朱布白，结字构体，一本于秦、汉玺。宗元尝谓先生治印当代无匹，即在元章（王冕字）始创花乳石印以还，镌刻之妙能齐于先生者，不数觏也。是以得者争藏之。”友人沈石友在《缶庐印存》中评其说：“书如快剑斩蛟鼍，画意诗情脱窠臼。我爱郑虔三绝外，芝泥红艳继宣和。”吴昌硕弟子王启之说，当时人士以为其书过于画，诗过于书，篆刻过于诗，德性尤过于篆刻，是为五绝。鲁坚《西泠印社记》载吴昌硕曾说：“前辈不生，我辈老矣。倘异日学子谓悲庵（赵之谦号）老翔步天衢，缶庐辈即不能蹑足，或能为悲庵携拾草履，则此愿毕矣。”同仁以为其有直承浙派前贤之意。

光绪三十年（1904）年，杭州印人叶铭、吴隐、丁仁、王褆 四个年轻人，会集于西湖西泠桥畔、孤山南麓，购地造房，发起创建印社。1913年，印社经过十载筹备经营，规模渐备，蔚然成为湖上名胜。于是选定重阳节这天，在印社之地召开大会，正式成立西泠印社，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为首要宗旨。吴昌硕被推为首任社长。1917年，吴隐、丁仁引荐大收藏家“传朴堂”葛昌楹入社，向吴昌硕请刻一方《西泠印社中人》印，吴昌硕当场书刻，留下一方炉火纯青的绝世珍品。此印由葛氏收藏，后不知何时遗落何处。1977年，西泠印社日本理事在上海某拍卖会上高价拍得此印，并于西泠印社百年华诞之际，转赠西泠印社，使其得以回归故里，亦可告慰吴昌硕在天之灵。

吴昌硕晚年，诗词多与沈曾植、陈三立唱和。1927年重阳节，吴昌硕与近百名沪上名流为登高之会，吴昌硕精神矍铄，毫无倦意，谁料同年底，却因中风而魂归天国。陈三立在吴昌硕《墓志铭》中写到对其最后印象：“对之竦然若古木，若瘦藤寒石，缥缈出霄光霞气中也。”